作者|苏米

浩哥是谁

文峰集团董事长陈浩因为一篇措辞肉麻的彩虹屁文章被群嘲事件，有了后续。

今日，文峰国际官网已经打不开，其官方微信公众号“今日文峰”也删除了所有推文，目前，上海文峰公司正被市场监管局立案调查。

在那篇题为《秘书眼中的上海文峰美容美发集团总裁陈浩》的文章里，秘书白寅将他的领导好一通夸，称其眼中的浩哥“有天眼”“掌握万物之规律”，无所不知，无所不能，甚至买“名贵的树木和翡翠”都是为了“增强品牌影响力”，“奖励制度又没有了”也是因为“浩哥知道，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本身”。

（《秘书眼中的上海文峰美容美发集团总裁陈浩》全文，目前该文章已被删除【截图自腾讯新闻】）

彩虹屁到处有，或许浩哥的秘书只是脸皮更厚了点？不，事情并不简单，要是走近浩哥，了解得多一点，会发现浩哥真的是一个“宝藏男孩”。

比如，浩哥会在视频里笑盈盈地自我介绍：“我浩哥虽然年龄近60岁，但是比同龄人年轻20岁，还会多活30年，如今一根头发都不白，头发一根都不掉，一条皱纹都不长，皮肤红润有光泽有弹性，牙齿洁白牢固，记忆力超强，性功能旺盛，每天身轻如燕。”

浩哥真的身轻如燕。给员工开大会，他一个人在台上摇摆领舞，蹦跳欢闹，快乐得像个孩子，丝毫不在乎胖墩墩的身材是不是妨碍到了肢体的美感。

(陈浩跳舞)

浩哥降临机场，或是去某地视察，都会有一群红衣女郎手捧鲜花，紧紧簇拥，高声欢呼“欢迎欢迎，热烈欢迎”，浩哥也会被扑面而来的热情感染，笑得天真烂漫，喜气洋洋。

文峰的浩哥色彩很浓重，文峰所至之处，遍地都是浩哥。

浩哥的脸会出现在公众号“今日文峰”的几乎每条文章的封面图上，也会铺在文峰的商铺招牌上。

文峰官网上，浩哥那张富有感染力的笑脸随处可见，浩哥的肢体动作丰富有力，总是向前上方举起一只或两只胳膊，像是正在投入诗朗诵之中。

(文峰官网截图，目前该站点已经被管理员停止运行)

浩哥也有威严，开会的礼堂中央，挂着浩哥的巨幅个人像，两边各树起一排旗帜，浩哥站在前面，手扶讲台发表讲话的样子，令人肃然起敬。

在给员工讲话时，浩哥是认真的，他语速不快，每讲几个字就会停顿几秒，并伴以轻微点几下头，慈祥地笑笑，同时伸出食指，做指示状，是个有范儿的领导。

(陈浩)

这时候，下面身穿制服，肩章贴好的员工，会认真聆听浩哥的讲话，并很有节奏感地齐声鼓掌，场面几度非常激动。

权力使浩哥年轻，60十多岁了，还显露出天真模样，让人发笑。在b站，这样的浩哥具有马保国的潜质，很适合作为二次创作的素材。

不过这也是因为，对于嘲笑的围观者，浩哥不是领导，只是个演员。他那肉眼可见的自恋和旺盛表演欲，把他所在的现实戏剧化了，浩哥演得越投入，越有信念感，围绕着他的整个舞台就越有戏剧效果。

但是这幕戏不是浩哥的独角戏，配合他表演的人，同样得很卖力才行。

洗脑式培训

早饭前和晚饭前，走在街上，最容易看到店铺门口的各种员工培训。

所谓培训，其实是一种集体操，店员整齐站好，伴随音乐跳动、拍手，有时会突然集中大喊口号，似乎一般是“好、很好、非常好”之类的，意在鼓舞士气。

有时所见，懒懒散散，但也有执行得很认真的，夸张的姿态和吵闹的噪音，以及整齐划一的秩序感，成为一街头奇景，引来路过者注意。

(电视剧《安家》中在门店门口大喊口号的职员)

员工要忍受这种当街展示的尴尬，需要花费体力跳动叫喊，多半不会欣然接受，但这种形式，为管理者所喜，据说有一种朴素直接见效快的人力管理功能。

当然，集体做早操，喊口号，只是最基础的，除此外见于大量中小企业的奇葩培训，常有报道，不胜枚举，有打屁股、互相扇巴掌的惩罚式培训，有营造集体亢奋的鸡血式培训，有向领导跪拜的感恩式培训，还有逼着喝厕所水的服从性测试，种种奇观异景，超越想象。

企业要求效率，想要控制感，希望员工服从性好，需要一套办法以让人融入集体话语和心理秩序，所以各种名之为团建和集体培训的活动很常见，但脱离了常规也会在pua和人格侮辱的边缘游走，搞不好就变成个人崇拜和纵容恶意的邪术。

仔细看过那篇出了名的文章后，令人惊讶的还不是夸浩哥“掌握万物之规律”“三百六十行状元大满贯”“有天眼”之类的肉麻夸赞，而是这里：

虽然浩哥曾说我是“看家狗”，但我作为浩哥办公室的秘书，不能局限于只帮浩哥看好财务，而是要全方面监督，做好浩哥的眼睛，成为浩哥的左右手。

真情还是假意，这都不是一句正常的话，一个被打压了人格的人，却表现得更服从，也更依赖，不知独立的人格尊严为何物，文峰内部的企业文化，可见是什么样子。

这种职业洗脑和精神控制，最常见于两个场景，一个是如上所谓的各种走偏了的企业培训；再一个是前十来年相当火热的成功学演讲。

这两种，都是中国高速发展年代里出现的奇观。

曾旁观过成功学培训，大为震惊。大厅里坐满人，讲师入场上台时回应声还稍显稀拉，可经过一番讲演鼓动，场面就全然变得热烈兴奋，以至于癫狂了。

(电视剧《猎场》片段

导师高喊一句“想不想成功”，下面高声爆发“想”，导师喊“举起你们的手来”，马上所有人高举起双臂，气氛浓烈时，还会有人大笑、大哭，情绪不能自已，一个在其中无动于衷、冷眼旁观的人，是相当另类的。

成功学培训是临时组织，不合群的压力至多来自当时场域里的集体氛围，但是一个企业共同体就不一样了，它有真实的契约关系，更有组织性，更制度化、等级化，结构也更坚固，个人挣脱的可能性要小很多。

在文峰这样的企业，时间久了，浩哥和秘书们，怕是都相互哄骗得昏昏然，无法自拔了。

不过今人视之为明显荒谬的现象，比之市场经济初期，还是要少些了，如今的市场制度、企业制度等方方面面已然规范很多，人们的关注点也都在大厂上，虽然高度监控员工的时间使用、996之类的内卷新闻不断，但土鳖式的个人崇拜相对少了，企业多半以非人格化的资本和制度的面目出现，不过随着浩哥秘书奇文的横空出世，可以看到中国企业的多样性还在，社会丛林仍是一片生龙活虎。

他们怎么了

浩哥本是湖南常德一农村青年，赶上了改革开放的大潮，90年代跑到上海创立文峰，随后发家致富，文峰官网里有这样一句：“因为他的出现，原先享誉上海滩的一大批国营美发美容品牌逐渐销声敛迹。”

文峰所在，是国企看不上的美容保健行业，这种服务行业的特点是低技术、高营销，起家路子比较野，员工多半要搞销售，用尽各种方式，很多野蛮推销，疯狂安利的负面新闻，在这个行业一度是惯例，并不稀奇。

(文峰美容美发店的门头上永远印着创始人陈浩的头像)

大概十年前，我的同学路过校外一家理发店，架不住店员狂轰滥炸又热情洋溢的招揽，便跟着进去，原本只打算剪短就好，但坐在椅子上的那一刻才明白根本不是那么回事，后悔想起身也来不及了，被满面笑容的tony小哥硬按在椅子上，强行消费了一把，结束后才终得逃脱。那次她被吓到了，和我们说起仍心有余悸。

文峰此次出事，也顺带被爆出曾因为被上海市消保委两次约谈，涉及“大额消费拒不退款、售后服务缺位、价格不透明、虚假宣传、强制消费”等问题。有记者前去暗访，有的店连明码标价都做不到，任凭店员张口就来。

另有新闻爆出一位快八十岁的老大爷，三年期间在某四家理发店消费高达235万，其中一天消费高达42万元，稀里糊涂之间，店员帮助老人购买了不知多少各种套装和服务。

(2021年3月，上海一位七旬大爷在文峰理发店消费235万)

这种野蛮生长、人治先行、规范靠后的情况，在民企比较普遍，由民企体制使然，不过也是一种生存策略，扎在社会底层，在草根市场环境里，店铺自己便宜行事，方便灵活屈伸，也容易贯彻企业领导个人的意志。

民企不同于国企，老板决定一切，个人色彩比较浓重，一位在服务业民企工作多年的人说，以他的经历，稍微大一点的民企都会有品牌部，而这个部门主要是宣传老板的英明决策和大会讲话方针，老板一开会，就会有全员学习，品牌宣传包装，这种企业，也最容易滋生奇葩鸡血式的培训。这在相当程度上是民企生态。

不过，一些民企活得很奇葩，在一定程度上，也是因为它们活得很艰难。

其实浩哥也让人想起标哥，陈光标，现在他低调了很多，标哥身上也有很强的表演欲，个人形象非常鲜明，这多少和民企体制允许他们这么做，也要求他们这么做有关，剔除掉他们个人的特征，民企有一种共性。

(陈光标【图源：视觉中国】）

他们是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的转轨时期长出来的，本来都是泥腿子，制度法律环境根本不健全，他们自己更无从学习了解规则。

用学者郑永年的话来说：中小企业不能从国家控制的银行得到有效的金融支持，基本上处于自生自灭的状态。在很多地方，如果法制不健全，地方的流氓地痞、豪强甚至个别政府官员会对中小企业主有所企图。除此之外，这个层面的企业基本上处于“自由”的状态。

他们要自己蹚出一条新路来，在国企不在乎的空间里，为自己找到一些活路。

在这个意义上，中小民营企业家，他们所处的市场环境是相对来说政府色彩最少，竞争比较充分的，但同时，他们也浸润在独特的市场环境里，要使出浑身解数，表现自己，要和方方面面打交道，要八仙过海，各显神通。

（电视剧《人民的名义》剧照）

一位企业家说，中国的民营企业家都很难，很多精力都用在企业经营以外的地方。要疏通各种关系，要建立各种人脉，很累的，但不这么做，寸步难行。

一些民营企业家，要在险象环生的环境里脱颖而出，需要满脑子钱，各种讨好权力，要使用大量不入流的手段，所以姿态是很难优雅的，甚至要“同流合污”才能生存。

浩哥表现出来的油腻官员姿态，也是他浸润在这种环境里久了，言行举止，行为方式，多多少少与之同化。

不过，群嘲倒是说明，浩哥不属于未来，他已经过时了。

编辑|煎妮

排版|八斤