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1

　　周雯在电脑前忙得飞起时，高阳打来电话。

　　换做旁人，她一定置之不理。可高阳是谁，周小姐的头号爱慕对象呀，必须第一时间接起，还要装作云淡风轻等对方吩咐。

　　高阳问她是不是在忙，周雯下意识关掉电脑屏幕，睁眼说起瞎话：“没，正无聊发呆呢！”

　　刚下飞机的高阳，原计划去工地拿资料，但时间来不及，问她能不能代劳。

　　周雯二话不说答应了，此刻下午三点，从公司出发到工地，再折回高阳家，满打满算三小时，没准还能吃个晚饭，笑意温柔。

　　在上司哀怨的眼神中，她抱着电脑灰溜溜请假，打算通宵熬夜追回进度。

　　只可惜，人算不如天算。周雯拿到资料离开时，被高空碎料砸中，安全帽破了个大洞，连人带电脑滚下台阶。

　　周雯身上多处软组织瘀伤，头部缝了七八针，好在CT结果显示没有脑震荡。

　　爸妈跨越半个城区赶到医院，焦虑围在床前。高阳后脚出现，开口先问她有没拿到资料。

　　周父气得劈头盖脸想开骂，周雯支起缠满纱布的胳膊交出完好无损的物品，笑嘻嘻让高阳赶紧去忙。

　　老两口无奈对视，自家女儿哪都不差，怎么被一只不开口的王八吃得死死的。

　　02

　　高阳是在高二转学过来的，学习一般，运动细胞不错，很快成为篮球队主力。

　　一向对赛事不感兴趣的周雯，下了课往球场跑，全程只盯住高某人，送水又送毛巾，呐喊加油声盖过啦啦队长。

　　但凡不是瞎子，都看得出她的心意，可高阳不想早恋，便各自以学业为重。

　　高阳成绩只够得着本地大专，周雯为了离他更近，硬是把重本志愿改为本地大学。

　　周父作为设计院高工，见女儿拿前程开玩笑，气得要关禁闭。周雯棋高一着，用绝食对抗，坚持不到24小时，周父怕女儿饿坏只好妥协。

　　周雯考上本市大学最好的专业，与高阳学校在同城的对角线上，公交距离一个半小时。

　　周末，周父跟老伴准备一桌子好菜等女儿，她却拎了两大袋零食薯片跑到男生宿舍。

　　高阳光着膀子在电脑前打游戏，周雯哼着小调搓洗一堆床单、枕套，还有脏袜子。

　　舍友们夸田螺姑娘下凡来了，周雯心里美滋滋的，平时在家她从不干家务，到了高阳跟前变成劳动最光荣。

　　可惜，高阳不肯捅破窗户纸，对外宣称她是最好的哥们。周雯失落又不敢主动开口，生怕朋友也做不成。

　　哥们就哥们，只要她待在身边，铁树迟早开花的。

　　先一年毕业的高阳，大部分时间花在游戏上，论文很难搞定。烦恼像绣球一抛，周雯欢喜接过，通宵达旦帮忙啃专业书籍，模仿语言风格完成。

　　顺利通关后，周雯托亲戚好友帮他介绍工作，高阳得到机会进一家不错的公司。

　　遇到难题，他不假思索丢过来。周雯半点不觉累，反而认定高阳需要她，就会更离不开她！

　　03

　　躺了七八天，周母见女儿在医生眼皮底下赶工，抱怨上司没有同情心。

　　周雯心虚吐吐舌头，她哪是忙本职工作，高阳最近换了难缠的女上司，不许出半点纰漏。

　　身为幕后枪手，她要费姥姥的劲，才能给高阳披上一身努力能干的羔羊皮。

　　出院后，周父大清早拉老伴到菜市场买骨头和猪脑，说哪里不行补哪里。

　　周雯回归衣来伸手、饭来张口的生活。可她心里惦记高阳，生怕他三餐不定时，靠点外卖打发日子。

　　下午，她看见周母在煲鸡汤，灵机一动抢过勺子。老母亲被推到外头，以为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儿想煮大餐犒劳爹妈。

　　谁知，周雯把食材全打包，连她爸指定的多宝鱼都不放过。

　　周母的语气酸溜溜：“哎哟，爸妈都没尝过女儿的手艺。”

　　周雯眯眯一笑，说母上大人随便能捣鼓一桌九大簋，她这种小虾米只配给高阳送餐。

　　周母没好气地说：“高阳一直钓着你是什么意思，认识七八年他都不表态。你当人家是男朋友，人家当你是备胎。”

　　“妈，别这样说嘛，他什么都没要求，是我自愿的。”

　　周父脸色阴沉下来，周母系上蓝色布格围裙，到厨房重新下鸡蛋面。

　　老两口不在意女儿谈恋爱，可对方总要给回应吧！光扯着好哥们幌子，不是耽误如花似玉的女儿嘛！

　　偏周雯就爱吃这一套，家里介绍的青年才俊她都不肯见，真被她气死。

　　周父重重把碗一放，鼻孔哼出怒气，盘算哪天上门让高阳给个说法。

　　04

　　周雯一瘸一拐跑到高阳公寓，在鞋架见到一双裸色浅口细高跟，她心里咯噔一下。

　　高阳开门后诧异，看到她手里的食盒忙把人迎进屋，说他在跟新上司魏筱讨论工作，正想点外卖呢！

　　一个略带成熟韵味的女人走过来，眼睛像激光灯从周雯身上扫过，眉梢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。

　　高阳把食盒整齐码上桌，倒了一碗浓浓的鸡汤，把漂在表面的油花撇去，才殷勤放到魏筱面前。

　　周雯的嘴角抽了抽，平时高阳只负责吃喝，从未干过这么细致的事，更别提给鱼肉剔骨。

　　见他想把雪白的鱼肉夹到魏筱碗里，周雯横生一股醋意，伸出筷子在空中拦截。

　　高阳神色冒火，魏筱咯咯轻笑：“哎哟，都怪我不好，跟高阳提过吃鱼容易被骨头卡到，小女朋友不要生气哈！”

　　他连忙解释：“她不是我女朋友。”

　　魏筱笑意更浓，伸出白玉青葱的指头在高阳唇边一滑：“哎哟，别动！你嘴角有东西，我帮你擦擦。”

　　周雯在无比呕血中吃完一顿饭，等魏筱走后，她气鼓鼓地追问高阳两人是什么关系！

　　酝酿了一会，高阳说：“魏筱离过两次婚，跟公司副总关系很好，手上有权利和人脉。要是我好好听话，她年底帮我争取加薪。”

　　“所以，为了巴结那个老女人，你甘愿出卖色相？”

　　说老女人有点言过其实，魏筱比高阳大六七岁，三十出头正是魅力无边时。

　　见备胎气坏了，高阳难得放低姿态去哄：“你清楚我的工作能力，如果攀上副总，对升职有好处嘛！”

　　周雯的肩膀垮塌下来，她很清楚高阳家境一般，能力一般，钻营向上爬才是他的拿手好戏。

　　05

　　周雯心累了，好一阵没联系高阳。妈妈有句话说得不错：“凡是让你感到疲惫的关系，都是不合适的关系。”

　　痊愈后，周雯搬回公司附近，那边有套爸妈怕她通勤太累买的新房。

　　六月初五是周父生日，周母说大伯一家专程从外地过来，叮嘱女儿早点回家。

　　周雯嗯嗯答应了，谁知下班前她接到高阳的电话。他花了半小时说尽好话，又抛出火急火燎的求助工作。

　　周雯的气一下子消了，也许世间真有一物降一物之说，不然她怎会被高阳拿捏得死死的。明知他顶多算是魏筱的备胎，依然愿意当备胎身后的备胎。

　　忙到九点，她才看见手机有二十几个未接来电。周雯呜咽一声，收起包包往车库跑。

　　到家时，亲戚已经散了，周父坐在沙发上差点睡着，茶几还放着大半块奶油蛋糕。

　　周母不满地戳着她的脑门：“你爸从没办过大寿，连你大伯父一家都特意坐飞机赶来。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事，让你忙到电话不接！”

　　周雯自知理亏，用手机转了大红包过去。

　　周父收下后朝老伴嘿嘿一笑：“女儿肯定是为了工作才晚回，生日年年有，一把年纪了，我还不稀罕过呢！”

　　周雯配合一笑，她正想陪老两口唠唠嗑时，高阳又发信息说重要数据错了，让她再弄一次。

　　麻烦事要面对面聊才清楚，她想开车去高阳家，也顾不上周母让她喝汤再走。

　　到了车库，有个醉醺醺的男人，挨个趴到每一辆车跟前，像在确认车牌号。周雯纳闷，这位大哥该不会想酒驾吧？

　　来不及多想，她上楼摁了门铃，但没人开。周雯常来帮出差的高阳收快递，知道他家门禁密码。

　　进门后客厅没人，一把娇媚的声音从浴室传出：“讨厌，你弄疼我了。”

　　高阳嗤笑道：“你一向最喜欢我这样的！”

　　不可描述的画面，让周雯双腿灌满铅，半点动弹不得。仿佛过了半个世纪，高阳才裹上浴巾，抱着风情万种的魏筱走出浴室。

　　六目相对之下，周雯使劲掩盖眼泪的泪花，转身离开。

　　一开门，她被一个沉重的身影扑倒，闻到酒气的刹那，想起在车库见到的男人。

　　醉汉踉跄着脚步，指住魏筱大骂：“臭婊子，要下单时哄我上床喊老公，下了班又跟小白脸滚床单厮混。敢给老子戴绿帽，看我不砍死你们！”

　　说着，他捏住匕首朝裹着浴巾的男女挥去，高阳将魏筱拉到怀里，颇有男子气概地拦在跟前。

　　周雯潜意识担心高阳受伤，急忙抱住男人大腿。

　　醉汉气得发了狂，脑子一热往她身上捅刀子，直到鲜血流了一地，他才跌跌撞撞地跑了。

　　06

　　周雯失血过多昏迷，好在没伤到关键器官。醒来时只有周母守在床边，她忍痛问：“我爸呢？”

　　追问之下，才得知爸爸突发心梗抢救，在隔壁病房躺着。她惊得头皮发麻，周父身子一向不错，怎么突然倒下？

　　周母抹泪说起前因后果，老周高龄得女，一向爱重。他虽然不喜欢拖泥带水的高阳，也没刻意拆散。但考虑到高阳能力一般，周父早早为女儿做打算买房买车。

　　可房价在涨，老周不希望哪天忽然倒下，又或者生一场大病，房贷压力落到女儿头上。

　　他接下不少私活，像年轻人一样经常熬夜赶工，拖累了身子骨又不让老伴声张。

　　上次周雯被砸伤，周父气得去查高阳，发现他能力不行但哄人本事一流，同时跟几个女人暧昧不清，让她们心甘情愿做事。

　　原本，他想把证据摊开，可那段日子女儿似乎跟高阳闹掰，所以他隐忍不发。

　　谁知高阳一通电话，就让周雯忘掉老父亲生日，埋头出力干活，还招来横祸。

　　周雯中刀后，伤人的醉汉被控制，但高阳和魏筱完好无损，周父气得连夜去理论。

　　周父的涵养不错，在高阳面前碎成渣渣。忍无可忍之时，他骂高阳像只多情的猪，朝地里的大白菜到处乱拱。

　　高阳死要面子，犟嘴回呛：“是你女儿喜欢当备胎，一直犯贱缠着我不松手。”

　　一句话气得周父用尽全力，扇了高阳一巴掌，随即他急火攻心倒下。

　　周雯心头一痛，一直以来她隐约猜到高阳有女友的。他舍友说过，这小子生得一对桃花眼，在文娱部很招小姐姐喜欢。可高阳不承认，说什么兔子不吃窝边草，他不打算跟同校女生谈恋爱。

　　毕业后，周雯在公司楼下看见他拉女生的手。可求证时，他当面把暧昧信息删除，还说被女生倒追真烦，起码等事业有起色才谈感情。

　　仔细回想，一切不过是高阳为了套路崇拜者编的谎言，可偏偏周雯沉浸其中，自欺欺人。

　　高阳不喜欢周雯又贪恋她的付出，偶尔扮演清心欲寡的角色，哄得痴情的花驴子继续拉磨。

　　退一步说，被发现有女友又如何，他从未承诺什么，是她一厢情愿当备胎罢了。

　　见女儿脸上浮现出痛楚，周母声音哽咽道：“以后别做伤害自己的事了，不然我们哪活得下去呀！”

　　周雯抬头看向妈妈，发现那片来不及染的发梢，不知何时冒出大量银丝。她心头一紧，执意要去老周病房。周母见拗不过，只好慢慢扶她走过去。

　　07

　　病床上，周父蜷缩身子，手背鼻口插着管子，眉头紧紧锁住，不知是不是在梦里仍忧心女儿的安危。

　　周雯忍痛坐下，眼泪蜿蜒落下，脑海犹如踏过千军万马。

　　年近四十，周父才有了她这个宝贝女儿，真是疼爱到骨子里。

　　小时候，周雯想上舞蹈班、小提琴、小主持班，爸妈全依着她，半途而废也不责骂，反而说人生就该多一点尝试。

　　长大后，爸爸给她买昂贵的营养品，报价格让人肉疼的辅导班，计划到哪所名校发愤图强。

　　直到周雯为了高阳执拗留下，老周无奈之下动起买房心思，希望女儿将来不用过得太累。

　　眼看房价蹭蹭蹭长，老两口为了攒钱，一年到头没买新衣服。心思在外的周雯却嫌家里装潢太旧，家具用了多少年不舍得丢，总找借口不回家吃饭。

　　这几年连爸妈生日，她都没正儿八经陪在身边，不是忘记，就是忙着为高阳的事出谋划策。

　　爸妈从不放在心上，生日过了也不吭声。可岁月真无情啊，周父六十五，周母也六十了，鬓角的白发让人看得触目惊心。

　　电光火石间，周雯想透一件事：过去七八年，她一直是高阳的备胎，活得毫无自我，任由对方玩得一手“有事钟无艳，无事夏迎春”。

　　可过去的二十五年，父母才是她最大的备胎。高兴时，她想不起往家里打个电话，但手头紧张或者遇到困难，立马找爸妈求助。

　　在周雯心甘情愿当着备胎，为高阳赴汤蹈火，冒着生命危险干傻事时，她身后的备胎父母，承受更巨大的伤痛，沦陷在不可言说的痛苦里。

　　伤在你身，痛在我心，于父母而言，从来不是一句肤浅的表达。

　　周雯恨自己，以前干嘛不多回家看看，让餐桌前孤独相对的双亲，眼里不知闪过多少期盼落空的失望。

　　08

　　周父醒来，见女儿缠满纱布坐在床前，急忙催她回去躺下。

　　周雯不依，他气息虚弱地哄着：“你爸常年动脑又健身，哪能轻易倒下。我跟你妈说好了，要看你结婚生子，帮你把孩子带大……”

　　周雯轻轻握住布满橘皮皱纹的大手，脑海闪过医生说的话，老周犯过一次心梗，没准哪天还会再犯，需要时时注意。

　　常言道，树欲静而风不止，她忽然很害怕子欲孝而亲不在的一天。

　　有些人，有些事，该是时候做个了断。

　　其实不用她亲自动手，高阳和魏筱的事闹得挺大，得罪公司副总不说，还在客户那边传遍，风评不好双双被辞退。

　　高阳抱怨魏筱拿自己当备胎，有男友还胡搞瞎搞；魏筱不甘示弱，说他扮猪吃老虎，明明什么都知道，偏要装成男版心机婊。

　　两人闹掰后，高阳还敢厚脸皮求助。周雯甩出老周的住院费让他结清，否则把他的风/流/韵/事做成短/视/频，以后不管高阳去哪个新公司，随手奉上一份，让新领导好好见识。

　　高阳蔫了，只好乖乖就范。对备胎来说，爱的反面不一定是恨，但恶气不出，焉能让受过的伤口痛快结痂。

　　伤疤掉落后，周雯把心思花在工作上。她拒绝让老周继续供房，一有时间监督老两口遛狗散步，参与广场交际舞，干点老年人该做的事。

　　两年后，周雯结婚生女。老两口欢天喜地应邀上门，日日流连在各大菜市场，跟女婿探讨新的育儿经，参与到小小婴儿的喜怒哀乐，乐此不疲。

　　日常里有了趣事妙事，周雯也乐于跟爸妈分享，餐桌上叽叽喳喳地交流，让亲情熔炉不断升温。

　　人生天地间，忽如远行客。在活着爱着的时候，一定要对最亲爱的人抱以温柔，切莫等到失去，方知追悔不及。

　　-END-